烬末

雨是从黄昏开始下的，起初是细密的雨丝，缠缠绵绵地挂在窗棂上，后来不知被谁惹恼了，陡然变成倾盆之势，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，像是有无数只手在疯狂叩门。

苏晚正在给最后一盆桔梗包保鲜膜。

玻璃门被雨水糊成一片白雾，隐约能看见外面路灯的光晕，渲染得像幅失焦的画。

她的“晚香花坊”开在老城区的巷口，面积不大，却被她打理得雅致——墙上挂着干花编成的挂毯，角落堆着半人高的花材，空气里浮动着玫瑰与洋甘菊混合的甜香，本该是让人安心的气息，此刻却被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搅得支离破碎。

“哐当”玻璃门被粗暴地推开，冰冷的雨水裹着风灌进来，瞬间打湿了门口的地垫。

三个穿着黑色短褂的男人站在门口，裤脚沾满泥点，眼神像巷口的流浪狗，带着不加掩饰的凶戾。

看见来的人，苏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，手里的剪刀还没放下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
她认得为首的那个刀疤脸，上周就来过一次，说她父亲苏明远欠了三千万赌债，限她三天内还清。

当时她还抱着一丝幻想，觉得父亲或许只是一时糊涂，总能想到办法，可现在看来，那点幻想早在连绵的雨里泡烂了。

“苏小姐，”刀疤脸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口黄牙道“三天期限到了，钱呢？”

“我……我还在凑。”

苏晚的声音发颤，却强撑着不肯示弱，“我爸爸他……别跟老子提你那死鬼爹！”

刀疤脸猛地提高了音量，唾沫星子喷在雨帘里“他欠了钱，卷着最后一点家底跑了，现在债主找的是你！”

他往前逼近一步，苏晚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和雨水的腥气“当初签欠条的时候，可是写了‘父债女偿’的，你不会想赖账吧？”

花坊里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，像是在替她求饶。

苏晚紧紧攥着剪刀，指节泛白：“我没有赖账，只是……只是三千万太多了，能不能再宽限几天？”

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，眼前浮现出医院里弟弟苏辰苍白的小脸——那个只有五岁的孩子，还躺在病床上等着白血病的治疗费用，她只知道她不能在这里倒下。

“宽限？”

刀疤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“苏小姐怕是没搞清楚状况。

今天跟我们走一趟，让陆先生亲自跟你算这笔账吧”他眼神扫过苏晚纤细的脖颈，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。

“陆先生？

哪位陆先生？”

苏晚愣住了，手腕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，同时也限制住她大脑的思考。

“还能有哪个？”

旁边的瘦高个嗤笑一声道：“陆氏集团的陆承渊，陆总。

你爹欠的钱，最终可是都落到了陆总手里呢。”

陆承渊……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晚耳边炸开。

她在财经新闻上见过这个名字，那个只手遮天的男人，据说手段狠戾，性情阴鸷，是商界闻风丧胆的存在。

可她心里想不明白，父亲怎么会欠到他头上？

“我不去！”

苏晚猛地想抽回手，却被刀疤脸拽得更紧，“我跟他没关系，你们放开我！”

“没关系？”

刀疤脸冷笑“你爹拿着从陆总那骗来的钱去赌，现在跑了，你说没关系？

少废话，陆总还在等着呢！”

他边说边拽着苏晚就往外拖动苏晚的手腕被勒出红痕，她挣扎着，剪刀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花材被撞得东倒西歪，玫瑰刺扎进掌心，渗出血珠，混着雨水滴在地上，像破碎的玛瑙。

她被强行塞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，车门关上的瞬间，隔绝了与花坊的最后一丝暖光。

车子在雨夜里疾驰，轮胎碾过积水，溅起半米高的水花。

苏晚缩在角落，浑身湿透，头发黏在脸颊上，又冷又怕。

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，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：苏辰还在医院等着她送医药费，她不能有事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。

铁艺大门缓缓打开，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的主楼，像一头蛰伏在雨夜中的巨兽。

苏晚被拽下车，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单薄的连衣裙，寒意顺着皮肤钻进骨头缝里。

进到客厅的那一刻，苏晚几乎被奢华的水晶灯晃花了眼。

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，墙上挂着不知名的油画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气，与外面的湿冷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
而这个世界的中心，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——陆承渊他穿着黑色丝绒睡袍，领口松垮地敞开，露出精致的锁骨。

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，鼻梁高挺，薄唇紧抿，明明是慵懒的姿态，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。

他指尖夹着一支细烟，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，烟雾缭绕中，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墨石，落在苏晚身上时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漠。

“陆总，人带来了。”

刀疤脸恭敬地低下头道。

陆承渊没说话，只是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。

脚步声消失后，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雨声和他指间香烟燃烧的噼啪声。

苏晚站在地毯边缘，浑身湿透，狼狈不堪。

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刮过她的身体，让她浑身发毛。

她想开口说点什么，喉咙却像被堵住，只能死死咬着下唇。

“苏明远的女儿。”

陆承渊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悦耳，却没什么温度，“长得倒是比你那个爹像样点。”

苏晚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伤口里，疼痛使得她清醒了几分：“我爸爸欠的钱，我会还，但我需要时间。”

陆承渊轻笑一声，那笑声里带着嘲弄。

他掐灭烟头，站起身。

他很高，站在苏晚面前时，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。

他微微俯身，指尖捏住她的下巴，力道不大，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制。

“时间？”

他凑近了些，苏晚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清香和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，“你弟弟在市一院儿科重症监室，每天的费用够你卖半年花了，你有多少时间？”

苏晚猛地抬头，眼里满是震惊：“你调查我？”

“我要讨债，总得知道债主家里有什么软肋吧。”

陆承渊的拇指摩挲着她颤抖的下唇，眼神冰冷道：“苏晚，三千万，你拿什么还？

卖花？

还是卖你这条命？”

他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苏晚的心脏。

是啊，她什么都没有，除了这条被父亲拖累的命。

“我……”她的声音哽咽了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，混合着雨水从脸颊滑落，她哀求道：“求你，再给我一点时间，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。

我弟弟他不能等……办法？”

陆承渊打断她，眼神里的冷漠更甚，“我给过你父亲无数次机会，他用你的名字签了担保协议，现在人跑了，你就得替他担着。”

他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文件，扔在苏晚面前的地毯上，声音冰冷道：“签了它，你弟弟的医药费，我包了。

至于你父亲欠我的，用你自己来还。”

说完，还不忘一脸玩味的盯着苏晚！

苏晚低头看向那份名为“情人协议”的文件，上面的每一条都像烙铁一样烫眼——自愿成为陆承渊的情人，为期三年，期间无条件服从他的任何要求，不得干涉他的私生活，三年后协议终止，债务一笔勾销。

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，浑身都在发抖。

这哪里是还债，这分明是自己的卖身契约。

“我不签！”

她后退一步，眼里满是屈辱，“你这是趁人之危！”

“趁人之危？”

陆承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，他弯腰捡起协议，重新递到她面前，指尖划过“苏晚”两个需要签名的地方道：“你可以选择不签，然后看着你弟弟因为没钱治疗，在病床上一点点耗死。

然后继续偿还债务，或者，签了它，能让他活下去。”

“你不考虑考虑？”

他的话像一把钝刀，慢慢割着苏晚的心脏。

她仿佛能看到苏辰戴着氧气罩，虚弱地喊她“姐姐”的样子。

那个从小就依赖她的孩子，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。

雨还在下，敲打着落地窗，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
客厅里的水晶灯依旧璀璨，却照不进苏晚此刻冰冷绝望的心。

“我……”她看着陆承渊那张毫无表情的脸，看着他眼中那抹势在必得的冷漠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走投无路。

良久，她颤抖着伸出手，接过笔。

指尖的血珠滴落在签名处，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。

“我签。

但你必须保证，我弟弟能得到最好的治疗。”

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，却带着千斤重的绝望。

陆承渊看着她在文件上签下名字，那两个字因为手抖而显得扭曲。

他满意地收起协议，指尖最后一次划过她苍白的脸颊，像在检查一件到手的商品那般。

“放心，”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，却带着一丝残忍的温柔，“只要你听话，你的弟弟，会活得很好。”

“对了，你只能住客房。”

陆承渊说完，还不忘给她指了指方向。

苏晚没有再看他，只是转身，一步步走向他说的“客房”。

地毯吸走了她脚下的水渍，也吸走了她最后一点尊严。

她知道，从签下名字的这一刻起，那个在花坊里闻着花香就能笑起来的苏晚，己经死在了这个冰冷的雨夜里。

而活下来的，只是一个欠了债，需要用身体和自由来偿还的，陆承渊的情人。

窗外的雨还在瓢泼，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。